袭古创今
中国当代艺术传承创新系列纪录片
2022-02-23 10:51:45

何多苓 : 我画我心 我达我意

何多苓艺术生命的河流

       一件艺术作品的社会意义往往不是由作品自身决定的,何多苓的《春风已经苏醒》产生重大的社会影响,也是他所料不及的,因为他不是想表现社会,更没想针对性地表现社会的重大主题。但是,不管从大环境还是从小环境来看,人们都会认为何多苓是追求政治性的主题。这幅画确实也适合了当时的政治要求。此时的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起点,经济改革从农村开始,1979年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很短的时间内,农村的面貌发生根本变化,农民从贫困走向温饱,农民看到了希望与未来。在那个时代,对这幅画必然会作出这样的解读。不过,也正是这样的解读,《春风已经苏醒》才可能在一个历史的高点,成为新时期美术的开山之作。其实,何多苓并不善于政治性题材,尽管作品被赋予政治的意义。他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赋予它特别的含义,他只是画自己经历过的生活,那种贫困而又纯朴的生活使他久久不能忘怀,他要画出这种记忆,同时又赋予记忆以特别的意义。理解这一点,对于理解何多苓整个的艺术都是重要的。


《近黄昏No.2》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20.jpg

《近黄昏No.2》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20


       从《春风已经苏醒》最初的草图来看,何多苓原来是想画知青的题材,几个知青坐在草地上,看不出明确的含义,似乎只是一般的知青生活的记录。《春风已经苏醒》不是一般的生活记录,尽管他画得非常写实,正如对此画的政治想象一样,人们从中读出的是它的象征意味。它不是过去生活的记忆,因为它描写的不是知青,而是一个农村的女孩,虽然这个形象是从知青转换过去的。显然,这个题材是想象的,它不是如实的记录,也不是情节性的描述,正是当时现实主义绘画的主要形式。


《春风已经苏醒》 Spring Winds Have Awoken 95x129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982.jpg 

《春风已经苏醒》


       《春风已经苏醒》表面上看是一个现实的场景,但这个场景是艺术家营造出来的,是根据创作的要求和个人的记忆而设计的。从主观意识上说,创作的要求可能更为重要,个人记忆是无意识的支配作用,后者可能会贯穿他一生的创作。主观的追求主要在绘画性和文学性,实际上,正是这两者的完美结合,才使得《春风已经苏醒》获得成功。先说绘画性,何多苓画画有一个优势,就是有很强的造型能力,人体比例、动态和构图,都能整合在一个相对完整的关系中,可能欠缺的只是油画的技术手段。何多苓说,当时他最佩服的是陈丹青和陈逸飞的油画,尤其是陈逸飞的《占领总统府》,他觉得技术太完美了。由于条件与环境的不同,这种学院派的技术他是学不来的。何多苓的造型能力不是从油画学来的,除了天分外,主要来自临摩和阅读,临摩主要与连环画有关。何多苓在后来在连环画上有那么大的成就,并不是天生的,与他早期的艺术自学很有关系。分析《春风已经苏醒》的画面,可以感觉到他在构图上的另类,他采用的俯视构图,没有中景远景,没有地平线,小女孩偏于构图的一侧,她身后的牛虽然只画出一半,却是视觉上的重心,由于它处于构图的上方,有一种向下倾斜的压力,而构图右下方的狗顶住这种压力,形成巧妙的平衡。无论是古典主义还是现实主义的创作,都极少这种构图的方式,而在连环画中,这样的构图并不少见。连环画的构图不强调单幅的完整,而是多幅构图之间的变化与统一。每幅构图都像一幅印象派的绘画,没有一个向心式的结构,人物和景物都向两边扩散,如同观众在现场的观看,取景框任意截取的一段。这样的构图也就是“在现场”的意义。何多苓肯定没有印象派的意识,也没有照相机的如实记录,“现场”是他的想象。何多苓特别强调他插队的经历,而且和很多有知青经历的人不同,他不认为那是苦难的经历。他在乡下读了很多书,外国文学名著都是那时候读完的。他下乡就在凉山,他对那个地方很迷恋。他原来的草图是描绘坐在草地上的知青,那并不是他真正的记忆,而是一般概念中的知青。他的记忆是美好的,而且是糅和了文学想象的记忆,《春风已经苏醒》中的那个女孩,就是那种记忆与美的化身。那种构图把他放到了现场,仿佛是他从现场走过,看到美丽的女孩、身后的老牛和旁边的小狗。除了构图上的现场性以外,技法同样是营造现场性的效果。促使他采用这种技法的原因是看到怀斯绘画的印刷品,他最初的动机可能只是为了新鲜,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已经不能吸引他,或者是因为大家都这么画,他觉得没意思,从后来的一些作品看,他实际上已很高超地掌握了这些技法。他并没有看过怀斯的原作,看到的只是《世界美术》上印得模模糊糊的图片。怀斯的启示在于制造质感,尤其是草地和女孩的衣服。质感的画法完全是他自己悟出来的,整整画了三个月,每一遍底子干透后再画第二遍,还不停地用砂纸打磨,制造斑驳与逼真的效果。


《近黄昏No.5》  200x300cm 布面油画 2020.jpg

《近黄昏No.5》  200x300cm 布面油画 2020


       真实性是一种掩藏,观众会在逼真的视觉效果中误入真实的情境,而画家真实的意图,更可能是无意识的,则被掩盖起来。《春风已经苏醒》中的女孩是画中的刺点,一切真实性的处理都是围绕着她展开。她实际上是一个理想化的形象,娇好的面容,丰富的表情,忧郁的眼神中蕴含着诗意,甚至她的姿势都像刻意的造型,自然状态下的农村姑娘做不出这样的动作。女孩的美是真实记忆的替代,农村生活的艰难,极端的贫困,知青的命运,都淡化在这个形象中。关键在于,一个理想化的形象是从哪儿来的。这个形象是从他的潜意识中浮现出来的。在当时的条件下,何多苓创造的形象,尤其是美的形象,都与文学有关。那一代人都是俄罗斯文学培养的,何多苓后来创作的油画连环画《带阁楼的房子》,简直比俄罗斯人画得还俄罗斯,没有对俄罗斯文学的深刻理解,没有那种融入生命的切身体验,很难画出这种效果。何多苓对此没有作过任何说明,但我们分明能感觉到那种文学性的存在。何多苓曾描述过他画中的地方:“那是个贫瘠的地方。光秃秃的山坡,荒凉的河滩,没有任何赏心悦目的东西;天空淡漠地瞧着大地。”这使我们想起俄罗斯文学和绘画中的荒原,托尔斯泰的《复活》和列维坦的《弗拉基米尔路》,当然还有荒原上的女性形象,走在“弗拉基米尔路”上的马斯洛娃,彼罗夫的《送葬》中小姑娘。女性的形象总是忧伤和凄美,与荒原浑然一体。如同聂赫留道夫眼中的马斯洛娃一样,《春风已经苏醒》中的女孩也是何多苓理想中的形象,尽管不是聂赫留道夫的那种忏悔。美好的形象和严酷的命运形成对比,更加显示出悲剧的特征。苏醒的春风并不会改变女孩的命运,她的美丽也只会消逝在未来的命运中。她的形象会反复出现在何多苓未来的创作中,她不只是一个客观的形象,不是何多苓走过河滩看到的惊人美丽,她是人格的化身,是艺术家在命运的迷雾中追求美好而欲求不得后的迷茫与梦想。

 

《Inside Richter No.4》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19.jpg

《Inside Richter No.4》


       这个女孩的形象始终跟随着何多苓,可能有很多变体,可能有不同的动机,但她就像一个幽灵,纠结着他的生命。她最先出现在《春风已经苏醒》,然后是《雪雁》中的弗丽丝、《带阁楼的房子》的任妮亚,穿越《小翟》,到《落叶》或者《夜奔》,最后是《兔子夏洛特》(这实际上是一个“兔子”系列)。从2000年以来,何多苓的画就脱离那种抒情的真实,逐渐变得梦幻,而到《兔子夏洛特》就显得有些荒诞了。一个女孩在小小的水池里面划船,像是一个游戏,却又画得很写实。这幅画的灵感来自拉斐尔前派的画家沃特豪斯的作品《夏洛特的女人》。对于这幅画何多苓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作者是拉斐尔前派的最后一个画家,画的是一个中世纪的传说。他说:“这个故事本身与我无关,我只是取了这个意境。”此外,他还画了《兔子奥菲丽娅》,这也是来自拉斐尔前派画家米莱斯的《奥菲丽娅》,但不是想还原莎士比亚的原意。何多苓没有莎士比亚的情结,他用一个封闭的空间阻断了那个开放的环境。浴缸的象征性无疑是一个现代的环境,人被困在这个环境之中。其实,《兔子奥菲丽娅》还有更深的含义,我们先看《兔子夏洛特》,因为“夏洛特的女人”更有象征性。“夏洛特的女人”是一个中世纪的传说,出自19世纪英国诗人丁尼生的同名叙事诗。和19世纪大多数画家一样,英国的古典艺术家都是根据文学作品选择题材(不是绘画的原创)。丁尼生的诗不长,写得很优美,据说拉斐尔前派有关亚瑟王的画都是来自丁尼生的诗歌。受诅咒的美丽姑娘“夏洛特的女人”孤独地住在一个城堡里面,每天绣着她的挂毯,外面的农民不知道她是谁,流经城堡的小河,流到亚瑟王的卡米洛特王宫。一天,亚瑟王的骑士兰斯洛特骑马路过城堡,走向卡米洛特王宫。姑娘在城堡里看见了骑士,她要随他而去。于是,她不顾诅咒,划着小船,带上她的绣品,去向卡米洛特,寻找她的骑士。沃特豪斯一共画了三幅“夏洛特的女人”,只有划船的这一幅最动人。何多苓说他在画册上看到这幅画就非常喜欢,那是一个忧伤而美丽的画面,周边是动人的风景,夏洛特划着小船去寻找她的心上人,迷茫的眼神透露出不知划向何方。何多苓肯定是被她的眼神所吸引,那个眼神是一个悲剧的预兆。这样的眼神在他的作品中也出现过,特别是在《带阁楼的房子》。这是一种文学性的眼神,后面隐藏着故事。不过,何多苓的故事是心理的,不是用文字描述的,也不是画面上直接陈述的。


《鸟飞绝》 400x450cm 布面油画 2020.jpg

《鸟飞绝》 400x450cm 布面油画 2020


       何多苓肯定是看到了,“夏洛特的女人”的小船不知划向何方,他的《兔子夏洛特》则是在没有出路的水池。画中没有具体的环境,隐约感到周边是丛生的荒草。背景画得很随意,没有刻意的描绘,颜色稀薄,单调灰暗,不像一个现实的环境。但是我们能够感觉到背景的存在,而且还有相当的深度。何多苓造型的特点是生动的笔触准确地落实在结构,这个特点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他在形式上的个性。他的形式个性主要体现在构图,尤其是自《小翟》以后,形象与物体的超现实组合,创造出一个梦幻般的关系。这种关系逐渐演变为真实的形象与虚空的环境的组合。但是,笔触也随之放松,不论是人物还是景物,都是很随意地画出。何多苓在谈到他在2000年代画的一些女人体时说过,那些人体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主要是实验一种技法。这种技法主要体现在材料、颜色和笔触三个方面,稀薄的颜料中和了颜色,颜色呈现为单一的灰色,笔触也就格外地显现出来。笔触在这儿不是塑造的手段,而是在特定材料的作用下自然留下的痕迹。这个自然也包括个性的自然,不同的是,他的个性没有离开具体的形,他不是表现主义的实验,而是探索写实画法的个人方式。探索的结果是成功的。他以独特的方式塑造了形象,而形式也显现出来,形式并不代表独特的趣味,而是自我的表征。不过在他的画中,这个表征与形象是紧密结合的,意义在于形象也是独特的。这样,他创造的形象也成为自我的形象。我们假定这个形象最早出现在《春风已经苏醒》,但那还是个客观的形象,在后来的岁月中,逐渐走向主客观的统一,也生成新的意义。


 2 《青春》 150x184cm 布面油画 1984.jpg

《青春》


       《兔子夏洛特》是何多苓最近的作品,但其形象可以追溯到以前,经过实验性的转型以后,这个形象已不是客观的再现,而是心理的意象。他的特定的手法暗示了其自身的在场。也就是说,那个瘦弱、凄美的女孩犹如梦幻中的人物,她只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是他精神的客体和精神的寄托。她像夏洛特的女人一样,在命运的河流中不知去向何方。在“兔子”系列中,那些女孩没有明确的身份,或者是裸体的,或者是农家的衣着,但都是在莫名的树林和草滩,就像在梦境中永远走不出去的荒野。这是做不完的梦,也是他的终身追求,他把理想化的命运寄托在乡下的女孩,那是他少年时候的遭遇。每当他陷入内心的沉思和精神的困顿时,这个形象就会出现。


《无意苦争春》 400x300cm 布面油画 2020.jpg

《无意苦争春》 400x300cm 布面油画 2020


       理解何多苓的艺术并不容易,我们总是被他的画所感动,是动人的形象还是诗化的技巧,或者是生命的启示与象征,因为我们无法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和何多苓交谈的时候,他总是陷入凝思,好像在记忆的深处连接生命的线索。看他的画就是这样,它会告诉你许多,但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尽管他笔下的形象是那样明白和清澈。

(文/易英)


       作品欣赏:


《原上草No.2》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19.jpg

《原上草No.2》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19


《原上草No.5》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19.jpg

《原上草No.5》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19


3 《第三代人》 The Third Generation 177x187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何多苓、艾轩合作 1984.jpg

《第三代人》 The Third Generation 177x187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何多苓、艾轩合作 1984


4-8 1984 《雪雁》 Snow Goose 15.5x23cm 纸本丙烯 acrylic on paper(24).jpg

4-8 1984 《雪雁》 Snow Goose 15.5x23cm 纸本丙烯 acrylic on paper(24)


6 《乌鸦是美丽的》100X80CM亚麻油彩1988.jpg

6 《乌鸦是美丽的》100X80CM亚麻油彩1988


8 《亡童》.jpg

8 《亡童》


11-6 1986 《带阁楼的房子》 The Veranda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35).jpg

11-6 1986 《带阁楼的房子》 The Veranda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35)


11-7 1986 《带阁楼的房子》 The Veranda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37).jpg

11-7 1986 《带阁楼的房子》 The Veranda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37)


13-1 1995 《庭院方案一 》Courtyard Project 1 200x28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jpg

13-1 1995 《庭院方案一 》Courtyard Project 1 200x28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23 《母亲》 180x130cm 布面油画 2003.jpg

23 《母亲》 180x130cm 布面油画 2003


1988 《偷走的孩子》 The Stolen Child 100x12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jpg

1988 《偷走的孩子》 The Stolen Child 100x12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俄罗斯森林(白银时代)《阿赫玛托娃·忧伤》 150x200cm 布面油画 2016.jpg

俄罗斯森林(白银时代)《阿赫玛托娃·忧伤》 150x200cm 布面油画 2016


俄罗斯森林(白银时代)-《布洛茨基·黑马》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20.jpg

俄罗斯森林(白银时代)-《布洛茨基·黑马》 200x150cm 布面油画 2020


俄罗斯森林(黄金时代)《陀思妥耶夫斯基》 150x200cm 布面油画 2017.jpg

俄罗斯森林(黄金时代)《陀思妥耶夫斯基》 150x200cm 布面油画 2017


兔子想飞 The Rabbit Wants to Fly 160x20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2011.jpg

兔子想飞 The Rabbit Wants to Fly 160x20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2011


无顶之屋No.2 200x200cm 布面油画 2019_调整大小.jpg

无顶之屋No.2 200x200cm 布面油画 2019_调整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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